整理中學舊物的時候,無意中翻出當年參加「全港校際辯論賽」的筆記本。泛黃的紙頁上還留著「全球化必將削弱文化多樣性」和「港府應優先發展數碼港而非迪士尼」的字跡。看著這些攻防記錄,突然意識到:辯論隊那段日子,早已在我的腦袋裡刻下一套特別的思維方式。
剛踏入大學時,面對教授拋下的十頁論文要求,我竟然沒有像周圍的同學那樣哀聲四起。這種詭異的冷靜,大概要歸功於中四那年,無數次站上辯論台被「摩擦」出來的能力。
- 命題解剖室
還記得有一次對上傳統強隊,對方二辯突然甩出一句:「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05年的報告,文化同質化與經濟全球化呈負相關。」瞬間,全隊的瞳孔地震,腦袋飛速運轉。那場比賽後我才明白,這種「五秒內判斷數據真假→迅速找到論證漏洞」的訓練,居然成為了後來學術寫作的基礎技能。
現在寫論文開題時,我本能地進入辯論模式:先逐字逐句拆解題目,遇到像「critically examine」這種詞,就自動轉化為攻防思路,再列出正反雙方至少三組論點。這種強迫症式的思維習慣,讓我在哲學課被批評「缺乏反證」時,能立刻找出邏輯漏洞,並補上反方觀點。
- 情報獵人的養成
當年備戰「新高中學制利大於弊」的辯題時,隊友們翻爛了教統局的PDF,重播又重播立法會直播,甚至從各大報紙膠片中翻出了教育局長20年來對於學制提過的內容。這種「全面撒網+精準打擊」的資料搜集方式,現在也被我用在寫報告的過程中。
查已經出版的論文只是基本操作,真正的殺手鐧,是去追蹤參考文獻中的腳註,找到那些隱藏的「幽靈資源」,或者從《亞洲週刊》的訪問裡挖掘出暗藏的蛛絲馬跡。
- 邏輯鋼筋混凝土
國際學校的British Parliamentary式辯論,最厲害的地方在於它強迫你用「即便…然而…所以…」的結構來支撐每一個論點。這種邏輯框架刻進大腦後,寫任何分析文章時都會自動啟動。
前幾天寫一篇關於西九文化區效益的報告時,我的手指幾乎不受控制地敲下:「縱使文化消費具有外部性(even if),然而參照Baumol’s cost disease理論(however),當局仍需…(therefore)。」這樣的結構,幾乎成了辯論隊的DNA。
- 尊嚴崩毀的體驗課
最讓我記憶深刻的,是一次慘敗的經歷。我方主張「校本條例窒礙教育自由」,但評審直接冷笑反殺:「同學,你們翻過《基本法》第137條嗎?」那一瞬間,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塌了。
現在寫論文被教授用紅筆劃得體無完膚時,我總會想起那晚滴在辯題紙上的冷汗——學術嚴謹這件事,大概就是從一次次推翻自己的論點中,慢慢練出來的免疫力。
每次熬夜在Main Library趕報告時,總會聽到身邊的同學抱怨:「教授又說我只會背point,沒有批判思考!」而這時,我總會默默慶幸,當年那些看似「無用」的辯論訓練,竟然成了我在大學生存的秘密武器。
中學辯論最弔詭的地方,是它教會我們如何在擂台上拆解世界,也讓我們學會在書桌前,進行一場又一場無聲的自我辯證。
(P.S. 有沒有人跟我一樣,寫結論的時候,腦子裡還會自動響起倒數計時器的「嗶——」聲?)